周御不再有疑,伸出手像往常一样抚了抚齐岱的肩膀,齐岱原本标准的和煦笑容忽然就一滞,周御手掌一用力,一把将齐岱揽进自己怀中。他比齐岱略高,此时清晰地感受到被自己突然抱住的齐岱发丝微颤,浑身僵硬。周御沉声道:“思钧,你这不是私心,是私情。”
齐岱方寸大乱,他在朝堂蛰伏数年,早就把掩藏自己的本事练就得炉火纯青,可是每次一遇到周御,他所有的伪装就仿佛荡然无存一般。周御说的没错,他辅佐他,不是私心,是私情。齐岱自己也说不清楚这份私情开始于什么时候,只是,当他意识到的时候,他早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暗中羁押百官家眷,神武大殿诛杀谢昆,这一桩桩一件件并非出自公心,而是私情。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让周御登基,待他登上九五之尊,他愿意为永堕黑暗他荡涤浊世,换他一世圣明。
周御良久叹了一口气:“若论私情,我扪心自问,惟独对你做不到问心无愧,若非如此,我万万不会同意此事。”
齐岱心中一震,刚想开口,就被周御打断道:“你猜,蛰伏的三年,我为何化名文山君?”
“难道不是陛下名讳峻纬,峻,从文,从山?”
“倒也不是只有我的字从文从山……”周御轻声道。
齐岱大惊,这才意识到有些事情并不是巧合。比如自己的名字,齐字从文,岱字从山……
周御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像是低语,却又字字清晰:“做我的朝臣,我日日只能在神武大殿见到你,和你隔得那样远,连你的脸都看不清。做我的私臣,整个洛阳宫随你进出,便是你想歇在宫中也便宜得很,我给你备着广陵的茗香,再找一个广陵的御厨为你做膳食……”
“陛下……”
“叫我峻纬。”
“嗯,峻纬。”
——第三卷完——
第四卷 木秀于林
82、82.
新始二年。新年刚过,新帝周御就颁布了登基以来的第一道全国性的策令:世家占田令。
武昌,大都督府。
刚过了新年,寒气还是很重。蒲辰在文韬受伤后每到数九寒天就在房间里铺上毛毡,摆上好几个炭火盆,热得唐宇每次进来都浑身冒汗,又不敢置喙自家家主的英明决策。文韬前几日染了风寒,这事细说起来蒲辰也有责任。那日军中有宴会,文韬晚上多喝了几杯酒,洗了澡后就贪凉少披了一件外袍,还非要蒲辰在房里教他新创的右手剑法,美其名曰只有在房中才看得清楚动作。蒲辰拗不过他,只穿了中衣给文韬舞了一遍。文韬尚不满意,便要蒲辰一个一个动作教他,自己赤着脚踩着毛毡咯咯地笑。他平时甚少喝酒,那日酒后满面春色,又笑得那样好看,蒲辰教着教着自然就没忍住,两人便在毛毡上滚到了一处。事后文韬就着了凉,蒲辰悔了好几日,想责备他几句见他猫在床榻上甚是可怜,脱口而出的话就咽了回去,从此只好每夜紧紧盯着他穿外袍和袜子。
此刻文韬正披着一件宽大的锦袍,两只手缩在袖口里小幅度地晃着,眼睛盯着案上的策令骨碌碌地转。蒲辰余光一瞟就知道文韬又在动脑子,便有些不满道:“昨日风寒才刚好一些,这两天不要劳神了。”
文韬两眼放光道:“阿蒲,世家大族要被洗牌了,你来看。”
蒲辰凑到文韬身边,将案上的策令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这是周御旬日前颁发给景朝各大世家的一道策令,上书曰“世家占田令”,给了世家大族半年时间整顿各家的田亩庄园及食邑人口。世家,无论大小,占田不可超过千亩,食邑人口不可超过八百户。半年后,朝廷会委派特使巡访各州,到时候若仍有世家违规占田,朝廷将治重罪。
“这道策令是打在了世家大族的命门上啊。”蒲辰道。
世家大族,多有上百年的根基,占地无数,子弟众多,家族中既有德高望重的长老传授文道和家学,又有武师传授武艺和兵法,相当于垄断了文治武功。这些世家,无论治世乱世,总能明哲保身。景朝□□平定天下之时,世家大族有不少或出兵助力,或以谋略相辅,景朝创立后更是由世家基本垄断了朝堂。世家,既是王朝的根基,又渐渐成为王朝的沉疴。这沉疴本来几无可能去除,直到北燕南侵几乎扫平了整个江北,原来的世家大族瞬时分崩离析,作鸟兽散。正所谓不破不立,北燕南侵,固然带来了深重的灾难,但也彻底瓦解了世家的根基,像是连着脓疮拔除了整块皮rou般扫清了周御重新洗牌的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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