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已经传到了,档头也说了有人在暗处盯梢,咱们切莫轻举妄动。”百户低头擦着手,作出一脸不耐烦地模样,言语却放得极轻:“叫两个咱们惯用的乞儿,混在流民里头守在巷子里,若有事便偷偷来报。千万不要打草惊蛇,坏了厂公的计划。”
小旗笑眯眯接回帕子,低低说了句“是”,一行人便又呼呼喝喝地走远了。
积善堂里,锦衣卫们杂沓的脚步声刚消失,刘胖子就皮球似的从地上弹起来,他搂着膀子急惶惶地冲进屋,才落下门栓,就上气不接下气的自语道:
“大事不好了……”
“哦?什么大事不好了?”嘶哑低沉的声音在跳荡的烛火里响起,像半夜里、冷冰冰的指甲刮过棺材板。
刘胖子“啊”一声怪叫,转过身,对上一张千疮百孔的脸。
那满脸的皮肤都被烧得坑洼不平,鼻子被生生削去了一截,一笑起来扯动着筋rou,两个黑黢黢的鼻孔就夜叉似的喘着粗气。眼眶上的rou膜因为被烧坏了,眼珠子就裂着血丝突出来,一看人、就像庙里瞪着眼扒人筋骨的地狱小鬼。
即便常能见到,刘胖子还是吓得膝盖一软,整个人像只放了气的河豚,贴着门就瘫坐下来。他哆哆嗦嗦地指了指门外,大气也不敢出:
“您……您也听见了,有大官告发了你们,锦衣卫来拿人了。”
“大官?”暴出的眼珠在干瘪的眼眶里转了转,那人慢慢低下头,似在自语:“他出卖了我们?为什么?”
刘胖子抖着一身肥膘,声音里颤悠悠带着哭腔:“我求求你们还是赶紧回去吧,这事可藏不住了呀!”
“回去?”那人在明灭的灯影里抬起了脸,他皲裂的手粗糙如树皮,慢慢靠近脸庞、却又颤抖着停下,最终没敢触碰自己破碎的面目。良久,他笑起来,既悲怆又疯狂:
“这样的我们,还能回去哪里?”
他猛地起身,恶鬼一样弯下腰,贴着刘胖子的鼻尖,给他看自己狰狞残破的脸。那些连拽的筋rou因为用力,一根根绷紧,拉扯出令人作呕的纹路。
他指着自己噩梦似的脸,像是大笑又像是愤怒:“回去?回去哪里?这样一张脸,谁会掀开她的帐篷扑进我怀里?谁会骑着她的小马唱着歌迎我归来?”
刘胖子死死捂住嘴巴,支吾着破碎的哭腔,却不敢吐一个字。
那个人终是慢慢低下了头,任由长发荒草般淹没了他支离破碎的脸,他粗哑的声音里起伏着悲凉和疯狂:
“我们早已不是英雄,我们是苟活的恶鬼。”
在刘胖子惊恐的视线里,他空茫的目光穿透了黑夜,仿佛落在远方牛羊成群、雪山连绵的草场上。
那装满灯光和酥油茶香的毡篷,是他此生无返的故乡。
第10章 腕上 腕上红绳,牵我心魂
白塔寺前头的阜成门街,每到九月,便会举行一年一度的“转经会”。
每到这日,坠着星光水魄的宝石玉璧、织着霞光云辉的金帛绮罗、流溯着烟波浩影的珍珠母贝,便恣意装点着大胤的丰盛年景。穿红戴绿的信男信女们摩肩接踵挤在街上,便是这锦缎耀光里、点缀的簇金洒银。
街口,一架马车稳稳当当地停下,车上跳下个姑娘,牙白对襟袄、雪青的马面裙,上头镶着暗金的纹理,一看像是哪个富户家的小女儿。
她灵巧地避开了拥挤的行人,包了纱布的手搭着棚子,垫着脚在人群里张望,一副生龙活虎的模样。
没找到自己想见的人,姑娘便悻悻放下手,小声闷闷地问车夫:“小公公,您家厂公到底在哪等我呢?一大早寅时就不见人影,该不会是撇了我做坏事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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