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上那未经压实的松软土坡,每走一步,脚就要陷进去一次。我一次又一次地将脚从土里抽出,几乎是爬着回到了地面。
踏着熹微的晨光,我踏上了下山的道路。
好在当我回到蛇口村时,整个村还处于沉睡之中,只有鸡鸣与犬吠自远方传来,没人看见我蓬头垢面的样子。
但当我靠近家门时,却看见自家的烟囱正冒着袅袅的炊烟。我心中疑惑,轻声将门推开,卫一突然从还未完全开启的门缝中窜出,绕着我“鹅鹅鹅”地响亮地叫了起来。
我朝它比了个“嘘”的手势,侧身进了门。
走过前院,我来到了厨房门前,厨房的门敞开着,珂琉正右手拄着拐杖,左手拿着汤勺在砂锅中搅拌。他边做着这些边哼着歌,怎么看都是一副和谐的农家情景。
因此,我冰冷的声音才显得那么格格不入:“……你在做什么?”
珂琉依靠拐杖,缓缓转过了身,面上是和煦的笑容,就和这厨房里飘散的米香一样温暖:“看到还不知道吗?我在做早饭,”他说着又将左手伸到我面前展开,特大号的水泡显眼地扎在他的拇指上,“只用一只手准备早饭果然很不容易,但是——”
不等他说完,我向前粗暴地拽过他的左手,大大的水泡清晰地展现在我面前,我的手不受控制地加大了力道:“……你以为我拼死拼活地为你卖命是为了什么?不过是为了让惜樽健健康康地回来,”我向他逼近,他站立不稳,被逼得不断后退,“在我累死累活的时候你又在干什么?千方百计伤害他的身体?”
他神色一暗,咬住了下唇,“对不起……姐姐。”
——竟然还敢叫我“姐姐”?
“不要叫我姐姐!”咣当声与米粥沸腾的咕噜声一起传来,他被我逼地撞到了砂锅上,随即吃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忙把他拽到怀里:“对不起、对不起,很痛吧?……我多希望这些伤口可以全部转移到我的身上……”我口舌干燥,头发打结,身上散发着汗臭与土臭混合起来的味道,连指甲缝里都满是泥土,无论与怀中洁净的那个人还是这里飘着食物香气的空间都格格不入,比起他,我才像是这个家里的异物,“……对不起……我去洗澡。”
我放开手后退一步,不愿再将视线落在他身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散发着“家”的香气的空间。
我洗了足足有一个小时,其中有身体实在太脏的关系,也有不知如何面对珂琉的原因。
等我终于做好心理建设下楼后,只见珂琉正蜷起了那只健康的腿,借着阳光座在窗台上看书。
他看也不看我一眼。
去厨房打了仅剩余温的粥,我久违地吃起这新鲜的粮食来。虽然只剩下微微的热气,但粥中加了rou和浙贝母,入口的滋味比起闻起来的味道来的还要好。与作用仅仅只是饱腹的压缩罐头对比鲜明,难以想象是单单用一只手做出来的。
……他还记得我喜欢吃贝母。
我又看了珂琉一眼,或许是察觉到我的视线,他用力将书狠狠地翻过了一页。
我原打算饱食之后稍事休息,未曾想这觉生生睡了20个小时,当我悠悠醒来时已经过了凌晨4时。
这样也好,没人能看到我上山。
我随手热了两个馒头,吃完之后带上手板锯和软梯再次出了门。
***
降下槐树下的陡坡,我在椽上锯出一个足够下人的开口,再将软梯固定到槫上,终于降到了这座被埋在地下建筑里。
地上的世界里晨光已经普照,地下的世界中晨光却只能通过屋面那小小的开口倾泻下小小的一块。我打开手电,观察起这散发着药材气味的空间来。
这是个偌大的中药仓库,一个个规格相同的樟木箱子码在一起。我随手掀开一个摞的不高的箱子顶盖,浓重的药材味就涌入鼻腔,再伸手进去摸摸,竟然干燥异常,没有一点霉变的迹象。
不应该——就像这个明明被埋入地下不知多少年却完全没有霉味的房间一样不应该。
我继续探索,在仓库大门边的桌子上见着了毛笔与砚台,宣纸制的进出库明细翻开一半,上面是以毛笔写就的娟秀字迹。
桌角垫有一本蓝色封皮的线装本,我抬高桌子的一角将其抽出——除了中间有一个被桌角压出的方形凹陷外一切完好,内里的印刷字体时深时浅,有些字周围可见方框的痕迹。
……活字印刷……
我在偌大的仓库里东搜西罗,找不到一点现代化的痕迹。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死的?
……我摇摇头,把这个问题甩出了脑袋。关于珂琉的事,我只要知道他是害我与惜樽分离的人就好,其他事我一件也不需要知道。
他将惜樽从我身边夺走,我只要恨他就好。
我又将思绪重新归于这像处于另一个时空的奇异仓库中,甚至踟蹰地伸出手,推了推那看似能推开、推开后仿佛会回到百年时空以前的仓库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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