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愈谦满头白发,疲惫地靠在身后软垫上,嘶哑干涩的嗓音如漏风窗棂,每喘一口气都会发出低吼的哀鸣,“年少时,老夫与殿下对弈,殿下棋风狠辣擅进攻却屡屡挫败……今时不同往日了,殿下竟是连下棋都敷衍得很,是觉得老夫,老眼昏花不值一战,还是心有旁骛,正思索着怎么将我赵家赶尽杀绝?!”
李胥并未作声,只起身为赵愈谦续了杯茶水,重又坐回榻上,他转身看向窗外,此时不是木兰的花季,赵府内的木兰虽过季仍开得正盛,木兰枝叶少,纯白的花骨朵镶在枝条上尤为显目。
他盯着花儿出神,而赵愈谦却盯着李胥若有所思,原以为他是来赵府耀武扬威的,可从他进门起,态度谦逊和善,像是来拜访久别重逢的故人。
赵愈谦轻喘几声,似有些胸闷,又重重咳了一会儿才抚平气息,忍不住又出言质问:“殿下此刻前来,到底所谓何事?难不成来看我赵家的笑话?”
“太傅何出此言,您乃是我的启蒙恩师,我怎会落井下石,不过是来叙叙旧,只怕今后再无机会了……我回京后,送了几次拜帖,皆石沉大海,想来是太傅有意回避。”李胥扭头直视赵愈谦,嘴角噙着笑,伸手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摆在他面前,继续道:“太傅觉得我为人处世如何?”
“老夫早已致仕,殿下不必再称太傅,咳咳……”赵愈谦脸色突变,刚准备开口,忽觉得接不上气,低头喝了几口茶水,才促声道:“老夫自然不敢胡乱……评论殿下的为人……老夫年事已高,经此一事……早已行将就木,咳咳……殿下为何不给老夫留点最后的体面!”
“太傅您别气,本王为您留了这么多年的体面,您该知足了,做人做事切记得寸进尺,这也是您曾经教授过本王的道理。”李胥将面前的小瓷瓶往赵太傅面前挪了挪,倏然间冷下脸,他眉眼间犹带着笑,嘴角却抿成一条线,整张脸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只能从他接下来的只字片语中,感受到丝丝压抑的怒气,“太傅您教本王读书识字,教本王治国之道,‘外,戚,干,政!’这也是太傅教的,让本王此生最刻骨铭心的道理!”
李胥慢慢从榻上站起,居高临下看着赵愈谦,见他虚软地侧躺在暖塌上,口中不知在呢喃些甚么,他伫立在旁,只冷漠地说了句,“太傅身体一向硬朗,您历经三朝见惯了大风大浪,怎会被这些小事击垮,只可惜赵家再无翻身机会,您便认命吧,这些病怏怏的招数留到阎罗殿再用也不迟!”
“梓清,你真的长大了!”赵愈谦仿佛回光返照一般,从暖塌上缓缓直起身,微微颤颤地握住李胥手掌,浑浊的眸底闪过Jing光,由衷感慨道:“先帝将殿下交到老夫手里时,您还是个nai团子……先帝深谋远虑,对嫡子极为看重,纵使英年早逝,亦为您早早备下克敌制胜的……”
“太傅您曾是内阁首辅,德高望重,先帝信任您,尊重您。此时落得如此下场皆是赵家咎由自取,就不要再拿先帝当挡箭牌了!”
李胥草草打断了他的说辞,这么多年,以为自己练就了铁石心肠,却仍在赵愈谦的巧言狡辩中乱了阵脚,心底没来由的泛起阵阵浮躁,李胥只想快刀斩乱麻的了结此事,遂加重语气,逼迫道:“这瓶鹤顶红便是我留给您最后的体面!您是自己喝抑或是本王亲自伺候?”
“李梓清,你可别后悔!”
赵愈谦见回天乏术,骨子里仅剩的那几分傲气,不允许自己再如此低三下四,委曲求全,他狠狠地丢下一句话,捏起瓷瓶,闭上眼将毒药一饮而尽。
李胥一步不离,垂着双眸死死盯着他,看着赵愈谦的脸从苍白变成煞白,再转成青灰,他的眼里,口中,鼻中不断涌出浓黑色的鲜血,身躯抽搐挣扎如离水的活鱼,最后归于死寂。李胥弯腰拾起地上滑落的瓷瓶,这才踅身离开,最后还不忘替里头的人关好房门……
院里依旧充斥着吵杂声,府内一干下人早已被押解去了大理寺大牢,至于赵士平等人,待案情证据梳理完毕,桓帝将会一并问罪。
曾经权倾一时的天水世家赵府,几辈人殚Jing竭力努力了几十年的盛况,毁掉这番基业却只需两代人,赵士平的碌碌无为、治家无方和教子无能,嫡妻的骄横无礼、目无王法;以及嫡子嫡女们的不学无术,草菅人命!
大厦将倾,独木难支,赵愈谦的苦苦维系终是无法再复赵家往日光辉,李胥不过是推波助澜。门庭若市的赵府如今门可罗雀,连飞鸟走禽亦不愿多待一刻,唯有那几颗木兰背风而栖,屹立不倒。
李胥一路踱步走回侯府,恰遇上午膳时刻,崔子风面色凝重,逮住他问道:“你去了赵府?”见他神情淡然,崔子风心下了然,喟叹道:“太傅好歹是你的启蒙恩师,凡事留个余地。”
李胥努了努嘴,心底的话早酿成了一壶陈醋,酸涩得无从说起,他长吁一口气,干笑几声,哑声道:“舅父,我心中有数,您放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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