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渊坐在上首冷眼瞧着底下几人争得脸红脖子粗,远远对着那位举荐杜景的御史微微垂了眼,给了个赞许的眼神。那御史得了这眼神,眼见着目的已经达到,无人再注意他,便悄悄的退回原位。
韦太后在屏风后听得颇为头疼,左手扶着额头,右手长长的赤金护甲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身旁摆茶的案几。
也怪良俊不争气,赈灾一事,实在是被那帮老顽固拖得太久了。话说到了如此地步,左不过塞个人进去,退一步就退一步吧。
不过,这个陆杭安,见天
的是越发狂妄了,什么都想插一手。
她清了清嗓子,开口斥道:“行了,都是朝堂肱骨,一个个嚷嚷叫叫的像什么样子!”
听着底下人慢慢静了下来,韦后顺了顺心气,说道:“横竖都定不下个章程,那便让哀家拿个主意,既然众卿家都举荐杜景,便点其随行,择韦良俊为钦差,你们以为如何?”
这句一出,已有了要盖棺定论的意思,既然韦后已退了一步,众臣各自心里转了好几个心思,随即俱都俯身行礼道:“谨遵太后懿旨,太后圣明。”
杜景向前走了两步,出了文官这一列,跪拜在地喊道:“臣,定不负上谕,领旨谢恩!”
见着已成定局,韦后又转头看向白渊,声音里带了一点凉薄的笑意:“皇帝呢,觉得如何?”
白渊没有转头,依旧是看着阶下跪伏的众臣,面上神情清冷如淡云疏月,轻轻笑了笑,说道:“您决定的,都好。”
*
白渊散朝后,移驾乘步撵去青岚殿的一路上都没什么表情,随侍一旁,偷偷窥探了好几眼的福喜也没从他面上看出什么情绪,只得自己暗叹一声,道一句果真帝王心思喜怒难测。
直到到了青岚殿前,白渊踩着太监的背下了步撵,挥退了多余的侍从,这才面上带出些难以察觉的愉悦,对着殿内的白衣侍者问道:“敢问帝师何在?孤前来找帝师论道。”
侍者面上神情依然淡淡的,俯身微微行了一礼:“尊者在后殿,您直接过去就好。”
白渊点了点头,对着福喜扔下一句“在这等着。”,就脚步匆匆的朝着后殿走去。
福喜一愣,只来得及应了个是,就被主子扔在殿前了。
这青岚殿是尊者所居,在宫中简直可以被称为圣地,便是殿内随侍的侍者,也多半是云浮山的弟子,随着尊者入世一同下来的。
他偷偷看了眼殿内神情冷淡的白衣侍者,连忙往角落里缩缩,直觉自己像是误闯了仙界的凡人一般,一身的不自在。
此时的青岚殿后,白渊脚步轻快的走着,原本摆了一路的冷淡神色,此时犹如春雪初霁一般融化开来,有了几分罕见的少年人的欢喜意气。
今日朝议之上,韦后同意了赈灾人选,事情进展如
此顺利,他要去赶快告诉师父。
青岚殿与宫中旁的富丽堂皇,花团锦簇的宫殿不同。殿后是一片长势极好的茂盛竹林,仿佛沾染了灵秀一般,终年常青。白渊拨开眼前横生旁逸的枝叶向里走去,逐渐听得耳边有清灵的剑锋铮鸣之音。
他微凝了眉朝着声响传来的地方走去,走了几步之后,竹林逐渐稀疏,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天光竹影之下,沈青在绿影婆娑处舞剑。
她仍是那一袭缥缈轻纱,剑影流光之间,雨过天青的裙角飞舞招展,天地间飞过惊鸿,仿若栖息昆仑仙山蹁跹纷飞的青鸟。招式来回之间并不快,游刃飘逸之间逶迤绚丽,凛冽剑意之下更兼有俗世难有的江河朗阔。
仿若飞雪长空下见仙人独立,残月兰台下有掠电飞云。
她似乎是注意到有人过来,于是反手收势,剑回之时光起云收,火生星陨,白渊看得心旌摇动,恍然间想起很久之前的一幕。
.....那是先帝驾崩的时候,他被人从冷宫中拉出来,在眼神森冷的韦后注视下,像一个傀儡一般被装饰打扮好送去太庙。从天而降的至尊皇位,砸在前一天连饭都吃不饱的他身上,登基那天繁杂的仪式章程早已如同纷乱的废物被他丢在一旁,他唯一无法忘记的,始终铭记在心的,午夜梦回时屡次忆起的。
是在万众瞩目,如山朝贺下,眼前的人轻衣缓袍,不经意间看向他的那一眼,慈悲又凉薄。
宛如九重天上明月垂怜,施舍给芸芸众生的一线微光。
沈青已经收了剑势,侧过脸来,向着他轻声唤道:“陛下。”
....还有那一线如雪下颔,润泽如花红唇,是他晦暗Yin冷记忆里,逼仄腌臜禁廷内,平生仅见的一抹姝色。
白渊回了神,抿唇一笑唤道:“师父。”
沈青应了一句,将手中长剑搁在一旁,上前几步问道:“陛下找我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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