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仑微微阖上眼，银白的长睫轻颤，这些不应当存在的声音让他有些迷惑。

    “老大，你不舒服吗？”保罗叫了自家上司几声，他都没有反应，只是静静站在背光处，那双修长好看的眉毛蹙起。

    库仑团长总是冷静而睿智的，这让保罗非常敬佩，他从没有见过团长像今天这样恍神。

    “没什么。”当他对上少女清澈的眼眸时，他脑海中的那些纷乱的声音瞬间消失了，终于安静了，连带着对空气中漂浮的辛辣味道都不再感到难以忍受的刺鼻。

    作为世间公正的化身，他不喜欢、也不讨厌绝大多数的人和事物，因为偏好与忌讳就意味着不公。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只要闻到这股汤汁的味道，他就感到不适。

    库仑移开了眼睛，让自己不再继续这样的偏见。

    “喝汤吗两位？还是喝酒？”安娜熟练地拿过多余的碗碟。

    卡了四次关，对面的两个人对她来说已经是饭友了。

    “我们老大不吃这些食物——”

    “好的。”

    保罗和库仑同时道。保罗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着从来不吃辛辣的上司接过了安娜塔莎抵来的碗，开始一小口一小口喝了起来。

    味道......很奇怪，库仑皱了皱眉，但他不希望偏见影响他的行为，所以他有意矫正，尝试这并不让他喜欢的味道。

    安娜也有点奇怪，她记得上一回库仑是拒绝的，但她回忆了一下，实在找不出这次她做了什么不一样的Cao作，只能暂时放下。

    “谢谢款待。我们有些问题，希望得到你的答案。”库仑道。

    好了，正题开始了。安娜叹了口气。

    “在那之前，我能不能问团长一个问题。”她打了个酒嗝，混着薄荷与青柑的清甜味道的酒气在不大的空间里弥漫。

    对面的男人轻轻蹙了蹙眉，他向她伸出手。

    不会吧？打个酒嗝这都要be？安娜认命地打算重新读档再来一次，对方却只是拿开了她的酒杯。

    “如果你遇到难题，可以求助神明，酒Jing并不能帮助你。”库仑淡淡道。

    “那么，如果一个人曾经说过谎、做过坏事、破坏过规则，但她从此时此刻开始改正，加入正义的阵营，神明一定不会接纳她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神明会尽量摒弃成见，只拿他的真心做判断。”

    真心啊......安娜眯了眯眼，突然猛地睁开。

    她好像，知道天平量的是什么了！

    天平，代表某种意义上的平衡，她知道自己的身上满是谎言与恶业，然而，这个世界上谁又能没有私心与恶念呢？

    如果神要审判每一个做过坏事的人，那么世间将沦为无人区。

    “我承认，我有很大的私心。非常大。我想要更好的生活，更大的权利，我相信起义军最终会赢，所以我要跟着你们。我不在乎平民的死活，我只在乎我自己。”

    天平的右端随着她的说法而轻轻颤抖。

    终于，动了，原本仿佛被无形的手狠狠拉住的一角终于上扬，阳光在金色的杆秤上流转，扭曲的天平正在恢复平衡。

    “这就是我的私心，也是我的真心。”

    安娜按着胸口，她的心脏怦怦直跳，几乎要跳出喉咙，当然不是心动，而是在酒Jing的作用下，平时玩游戏冲关那种紧张感被无限放大。

    她就像给考卷填了答题范围之外的答案的大胆考生，她想赢，这是所有游戏玩家的原始欲/望。

    库仑收回了天平。尽管他直觉安娜塔莎身上有不对劲的地方，但审判天平不会出错。

    也许，只是他在人世间呆得太久，沾染上了人类的一些思维和习性，所以对这位少女产生了某种偏见。

    他那从进入书房就蹙起的眉头终于轻轻舒展，属于神祇的圣光与窗口的阳光混在一起，散落在肩膀两侧的银发在光影之下仿佛银色的羽翼。

    “很抱歉。”

    安娜瞪圆了眼睛，他要再说一个不字她就把整个滚烫的锅底扔他头上。

    “我之前对你有偏见。”库仑的语速很慢，像是溪流缓缓流淌在鹅卵石上，在日光下泛着波光，“只要是真心，哪怕神明也不该妄加评判。”

    他顿了顿，

    “只不过，加入起义军之后，你将背离你的家族、姓氏，你的敌人将是整个提雅大陆的权贵阶层，你将每天生活在死亡的威胁里，直到我们最终成功。这样，你也愿意追随吗？”

    “我愿意。”安娜终于舒了口气，“毕竟，人总要为自己的私心付出代价，这样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