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惯常低着头,谨小慎微,不敢接话。
头一年,他知道闵姐并不信任他,大部分场合他只能呆在大门口巡视,等她谈完事情便帮她拉开车门,然后坐上驾驶座,专心开车,对她的生意一无所知。
透过后视镜,他总能看到她心事重重地望着窗外。她日程极满,每天忙碌往来于各家场所,无论如何疲惫都很警惕地保持着清醒,绝不在人前打瞌睡,即便偶尔上车时满脸倦容,下车时也能换上一副Jing神饱满的状态,他暗自观察着,打心眼里佩服。
直到某一天,她上车时戴了墨镜,一路无言。
车子将要到店面时,她才突然开口:“小瞿,我想去海边逛逛,调头吧。”
“好的。”他没有多问,只是透过后视镜看见她侧头时,墨镜后面露出的一片淤青。
车停在空旷的沙滩边际,他熟稔地迅速下车去为她拉开车门,她却先一步自行下了车,光着脚迈进了沙子里。
“我自己逛逛,不要跟。”说着,她缓缓朝着旭日下闪耀的银色沙滩走远。
瞿榕溪站在车边紧盯着她的去向,她留在后座的手机不断有电话呼入,铃声响了又歇,歇了又响,他恪守岗位,连屏幕都不看一眼。
那道背影离海与沙的交界越来越近,半截腿没入碧蓝的海。
他越发觉得不对劲,那背光的身影越来越远,露出海面的部分也越来越少。
他开始朝着那个方向狂奔,就像在追逐落日前的最后一道云霞。
翻涌的腥咸海水,挣扎的消瘦身躯,海鸥悠长的鸣叫,最终都在chaoshi松软的沙堆里冲涤成延绵虚无的白色泡沫。
他筋疲力尽地倒在日头下,手指缝、头发丝、白衬衫的后颈里挤满了沙粒,一步之遥便躺着那个平时矜持得体的女人,她Jing致的发型此刻已经散落开来,乱糟糟地披在肩上,白色套裙被海水泡成了灰色,小腿、手臂、肩膀、脸颊都沾着沙。
她仰头对着太阳,眼睛周围又肿又紫,脸色煞白,面无表情,只是安静地平复着颤息。
瞿榕溪坐起来,识趣地什么也不问,沉默地等待着,一如往常。
太阳开始西沉时,她终于撑着沙地起身,把头发整理好,潦草拍了拍身上的沙子,对他说:“走吧,饿了。”
瞿榕溪跟在她身后往回走,她满身是沙,却脚步轻快,像是又重新活了一回。
那之后,他便开始能站在她生意桌边了。
信任感与依赖相伴,他渐渐被委以重任,接触的事务渐趋核心化,经手的数字也越来越大,他的忠诚度也愈加高涨。
他接受任务时从不过问原因,她亦毋论他采取的手段,只管达成她所要求的目的。
因此,几年后在她丈夫的葬礼上,她哭得撕心裂肺之时,在场只有瞿榕溪和她本人知道棺材里的人因何而亡。
那之后,他本以为自己能接手更高的任务,却不料,没过多久他就被她送到了昆城手下。
重新从无名小卒做起。
他无法否认内心的失落,但他习惯了不去质疑她的决定,只以为为她弑夫的那桩任务使他成为了弃子,后来他才明白,这样的差遣代表了她对他至高的信任——这次的任务是带回她唯一的女儿。
也是之后她才告诉他,13年他受命在某间青年旅社打发掉的女孩就是她那位女儿。
一场走马灯般的乱梦潦草收尾,瞿榕溪昏昏沉沉地醒来,条件反射般第一时间确认手机。
没有消息,这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因为这代表矢未中的,这么多年,他早已养成了习惯,只有当她亲口说他做得好时,他的任务才算真正完成了。
她的肯定就是时间的度量衡,他就这样一路走来。而眼下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让她大仇得报,他知道这是她运筹多年一直想看到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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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昨天也喝得太醉了吧?”关宜同皱着脸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尚未察觉他眼里的冷意。
俞庄嵁神情凝固着,一步步走近,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怎么了?”
“这团被子什么情况?桌上又怎么了?从来没见过这里这么乱!你昨天喝了多少啊?”
他走到她身后,不动声色地朝里望了一眼,心下一沉,脑子里更乱了。
房间里没人。
“嗯,没收拾,时间不早了,走吧。”他把外套塞到她手里,靠着近乎赶羊的动线,关宜同才终于跟着他下了楼。
他一路车开得飞快,关宜同在皮质的座位上滑来晃去,下车的时候甚至有点反胃。
她走进楼道后忍不住又回头,那车飞速驶入夜色中,雨又开始变大。
汽车倒进车库时斜得差点蹭到墙面,但俞庄嵁没空去管,他冲进家门时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一路疾走一路打开了家里所有的灯,先冲到二楼客卧,屋内全部照明被打开,除了混乱的居住痕迹外空无一人,衣柜、洗手间、厨房、壁橱……他翻遍了大大小小的柜门都不见人影,又开始翻鞋柜,焦头烂额地分辨有没有少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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