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英国回来试图找过徐璟润,听说他作为志愿军跟随川军一起去支援朝鲜了, 后来就再没打听到他的下落。再碰到修聿已经是前些年的事了, 我问过他当年去了哪, 他跟我吹嘘自己是怎么弄死美国大兵的, 只字未提战后的事, 八成是死在朝鲜战场了。至于他和凌安的事, 他嘴里从来没一句实话。”简玟突然想起那次打电话给修聿,他说他那里是晚上,她还以为他人在美国,结果修聿气急败坏地骂了句脏话,还说别跟他提美国,他这辈子都不会去美国,敢情他上辈子是死在美国人手里的?简玟不禁感慨道:“看不出来修聿还是个革命烈士了?”“烈士陵园里又没他的名字。”蒋裔这盆冷水把简玟刚升起来的崇敬之情给浇灭了,死无对证的事情,谁知道他是战死的还是走路上被石头绊死的,反正修聿这人的话只能听一半。蒋裔见她手肘撑在沙发靠背上的懒散模样,出声问道:“晚上不走了?”她反问:“不行吗?”他垂眸浅笑:“跟我睡啊?”她斜眼瞧着他,傲娇道:“反正你又不能碰我。”说完她又道:“可是上次在车中我们那个以后,乌巴戈没有来找我,你确定他真的能通过我们的关系进入我的思维?”“不确定,要不要试试?”她头一扭:“休想。”简玟走下沙发从蒋裔的行李里翻出一件衬衫就去洗澡了。他日常出席的场合多,穿衣服向来讲究,衬衫选择的都是高档面料,丁文竹每次得空都要仔细熨烫一遍,保证没有一道褶皱,蒋先生的个人物品没人敢随意乱翻,也只有简玟会拿他的衬衫当睡衣,都是给他纵容惯了。她洗澡的时候,蒋裔下了趟楼,明天一早他八成是去不了厦门了,便交代了一番,安排其他人去。再回到房间的时候,简玟套着他的衬衫坐在阳台上,半干的长发被风吹着,两条细嫩匀称的腿白晃晃地露在外面,脚上也没穿鞋,盯着夜色发呆。诱人的春色落进蒋裔眼底,他松了松领口,对她说:“进来,别冻着。”简玟却并没有动,仿若入了定,只余长发被夜风撩起。良久,她出声问他:“我是不是活不长了?”苍白的声音撞进他的心脏,让他身体僵硬,他知道瞒不久,只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发现端倪。简玟总感觉忽略了一个细节,蒋裔说一共找寻到她六世踪迹,除去现在的这一世,前面五世他找到她的时候,她年纪都不大,唯独的两次他晚了一步,她已早早离开人世,世世都未善终。他说凌安知道前因后果之后拿刀捅了他,如果只是单单知道下雨天身体不适和这件事有关,即便凌安脾气再火爆也不至于做出这么极端的事,除非有更为严重的事刺激到了她。到底有什么事情能让一个人的理智瞬间全无,这世间的事,无外乎生死。凌安的崩溃便是在得知自己时日不多后,好好的一个人,没病没灾的,正是最好的青春年华,突然就被宣判了死刑,日子一下子就到了头,对未来的绝望和对死亡的恐惧瞬间压垮人的意志。她是恨陈少昭的,恨他的出现给她带来噩运,恨他将这一切残忍地告诉了她,让她终日活在惶惶不安之中。那之后的一段日子凌安变得浑浑噩噩,她不知道第二天醒来等着她的会是什么,人生突然就失去了意义。她开始频繁出入洋人开的歌舞厅寻欢,像男人们一样抽烟喝酒,和陌生男人跳交谊舞。她是在那些搔首弄姿,极尽卖弄的姨娘中长大的,欲情故纵玩弄男人的手段对她来说驾轻就熟,她天生是个尤物,她的出现很快成了瞩目的话题。有对她说三道四的太太小姐们,也有想把她占为己有的男人,不多日她便成了这些娱乐夜场里炙手可热的香饽饽。凌安的性情也愈发Yin晴不定,碰上兴致高的时候跟看得入眼的男子调调情,坏情绪说来就来的时候,甚至当众让人将想占她便宜的男人轰出舞厅,多的是想追求她的男人,那些有权有势的男人乐意为她铲除她看不顺眼的苍蝇。她出格的行径终于惹得陈少昭看不下去了,他几次三番去歌舞厅找她,她像故意气他一样,不仅不搭理他,还当着他的面和别的男人热聊,甚至倒在其他男人肩头笑得魅惑众生。只是浓妆艳抹的魅笑下是厌世的冰冷,她可以前一秒对一个男人深情相望,后一秒又绝情地对另一个男人说不认识那个人。她的烟瘾越来越大,有时候吵杂热闹的环境都无法缓解她内心的躁郁。陈少昭不再出现在她面前,那样只会刺激她做出更出格的事,他只能在舞厅包个房间,待上一会。他没出现在她眼前的日子里,凌安常坐在舞厅的角落独自抽着烟,转灯的光时不时从她的旗袍上而过,让她的身影越发形单影只。陈少昭看不得她自暴自弃下去,便等在她回家的路上,将她强行塞进汽车里,带去了小洋楼。他起初的用意是希望让她多接触僧娑洛里的成员,慢慢接受这件事,知道这世上不止他一个人,很多人都在为了这件事想办法,他想让她看见希望,起码不用再整天沉沦在声色场所。凌安的确和那里的人逐渐熟络起来,等陈少昭再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和徐璟润打得火热,两人经常在一个牌桌上当着陈少昭的面眉来眼去。甚至有一次在陈少昭奔波了几个港口连夜赶来小洋楼见她时,她正在陶醉地和徐璟润跳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他。他才从东三省回来,三千万同胞沦为亡国奴,随处可见无家可归的难民,日寇强占东北良田作为关东军的军粮,百姓民不聊生,他一路经历九死一生将物资送到接头地点。她并不知道他经历了多少波折,回来见她时是如何归心似箭,最终,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看她跳完一曲舞。曲毕,她跟徐璟润坐在一起贴着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她笑作一团,再抬起眸看他时,眼里是冷漠和挑衅。她永远知道怎么做能气到他,踩着他的心反复揉拧,比起一开始拿水果刀捅他,后来凌安的行为才是一次又一次在他的心口插刀子。那次回来他就待了十分钟又踏着夜色离开了,明明被她伤得体无完肤,却又割舍不掉,仍然会挂念她。在听闻她嫁给徐璟润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动过对徐璟润的杀心,他回到了广州,在洋人开的跨年舞会上见到了她。那天他身上带了枪,只要扣动扳手,杀了她身边的男人,他就能将她带走。可再看见凌安时,她脸上的平静和释然扎进了他的眼底,她眼中已然没了恨意,也不再做那些故意气他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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