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梦谣 - 征梦谣 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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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节将近,先前暖洋洋的日头却像捉弄人似的,躲在厚重的云浪後头不见影儿;维持了一阵shsh冷冷的天候。江南的雨似乎随着关羽、张飞的军队过了江,跟进了江陵城来。

    马蹄达达,路上铺的石砖缝儿积水,冷凉的天se使得地上的小水洼浮了一层层薄冰,踏在上头,剔透的冰顿时四散,溅起了冷雨;将士吐着白雾,搓着双手,忍受着天寒地冻,拖着疲惫脚步,缓缓的踏进江陵城,但每个人脸上,尽皆含着笑意。

    领在最前头的自然是此回代刘备督军,夺下首功的诸葛亮,再来便是攻下长沙,让诸将士得以赶上年节,回家与家人吃上团圆饭的关羽、张飞二将;至於诛杀韩玄,使长沙一役得以告捷的魏延,以及骁勇善战的老将军h忠,也受诸葛亮延揽入营,於堂下接受了刘备的接见。

    刘备心下大喜,大开筵席,除了分赏此役有功的将领,慰劳众将士外,亦给此回得胜归来的士兵放了几天大假;家人在城内的,大可回家与家人共享天l,其余以营为家的弟兄,也大肆庆祝,甚至开放了士兵饮宴。

    年节的脚步也越来越近,这几日关、张两家府上极其热闹,待在刘备麾下的同僚无不上门来,给此回平荆南四郡的两大功臣祝贺,弄得关羽、张飞一天到头应付着上门的客人,就连此回夺武陵郡立下首功的关平也无法「幸免」。

    是以,直到吃团圆饭的前一天,关、张两家,才终究是又平静了下来。

    知道这一天空闲难得,在家养伤差些要养出蝨子来的关平,终究是不管腿上伤势,拄着杖一拐一拐的,来到了张家门口。

    问他为何要走,不骑马善待自己?他直道骑马对现在的他言,才是天大的折磨。

    出外作战,除了运粮草的粮车外,哪来多余的车让他这受伤的将领来搭?知道这点的他,除了从大寨移入长沙城那小段路,由关羽勉强挪了辆粮车,给当时仍然伤重的他搭乘外,从长沙回来到江陵路上,他仍是骑着战马,跟在父亲後头。

    他的伤势遍布全身,尤以脚伤最为严重;特别是脚掌,以及腿外侧。骑在马背上,无法活络筋骨,而每晃动一回,对他脚掌上的伤都是一份负担,更别说上下马匹这种非要旁人搀扶才能完成的动作了。

    他上张家来拜访,若连下个马背都需要他人帮忙,岂不糗大了?於是他舍弃了骑马的想法,拄着杖走不也自由的多?差别只在他得走慢些;路,感觉上拉长了许多。

    外头天气冷,原本他武学底子深厚,不大需要披件这麽厚重的棉袄,但他受了伤,身子骨b起先前稍差,他担心伤痛之外再加上病痛,那可就无b凄惨了;即使在韫卿面前不想失了面子,但自个儿有多少两重,他心下还是清楚明白的。

    他叩了叩门;他这回出征两个月,虽然与韫卿通了几封书信,多少对她的现状了解些,但看见字与见到人自是天差地别。他最关心的,除了这些日子来她过的如何外,还是她的枪法。回到家中,与翎绮聊起这些时日来她到张家所发生的种种,其中就有一项是这件事儿。

    他的信虽是寄给韫卿的,但韫卿与翎绮感情好,而且这段时间内,他俩的书信一直是靠着翎绮送达,因此他在书信中直接让韫卿问翎绮去,要她这nv军师给韫卿想想办法。

    「你猜,我给韫卿荐了谁?」

    她认识的人远b他多;他想了几个答案,全都给她否决之後,他也懒得再瞎猜下去,「哎,我不知道。你说,找了谁给韫卿对练枪法去?」

    「我,就是我自个儿。」翎绮扬起俏鼻,好不得意。而这答案,足足让他大笑了整整一刻。

    想当然尔,翎绮会有怎生反应。就算他是大哥,现下还是个伤患,但他这妹子偏要「大义灭亲」的话,再多个理由也拦她不住的。

    後来翎绮才给他说了,他在传授韫卿枪法时,她也没闲着;知道关平迟早会入营去,没这麽多闲暇陪韫卿练枪,因此她也将荒废多时的剑法重拾起来,那段时候偶尔还能见到她去同韫卿请教剑法,没想到全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他再三的向翎绮道谢;没想到自家妹子想得b他更远,「为了韫卿嘛。」翎绮却回他一脸媚笑。

    两人情同姊妹,她为韫卿着想,合情合理;但不知为何,那声「为了韫卿」,似乎还有些他探不着的深意在里头……他不禁打了个寒噤,敢情是天气太凉冷了不成?他的衣裳,似乎还没穿够啊。

    心里头思索着还没个完,门板却已是应声打开了,「哎呀!平哥哥,天气这麽冷你也过来……你的脚还没好啊?」

    瞧这说话的声调,不是静韬还会有谁?「静韬,好久不见了。」关平热络的跟她打起招呼来,对她的怪叫丝毫不以为意。

    「是来找我家姊姊的吧?」静韬眨着眼,指了指他;关平淡淡一哂,没搭腔,「来来来,快请进请进,姊姊她可是恭候多时了呢。」将门板揭开,邀关平入内,那声「恭候多时」与翎绮的语调听来竟相去不远;冷不防的,就在张家大门口,身强t壮的关平,打了个响当当的喷嚏。

    关平同张家两位长辈打过照面後,直当他是自家人,便毫无顾忌的,让他跟着静韬绕过回廊,来到後院。

    印象中,打从张家搬来这儿,他这还是头一回造访两位姑娘的香闺。

    静韬只陪他走到回廊弯处,「往前走到底,弯向左边就是了。」

    拄着杖,关平有些意外的看着静韬,「要让我自个儿去见韫卿?」她不一块儿跟来吗?尤其韫卿跟他男未婚nv未嫁,有个人在身旁陪衬,聊起话来也b较不这麽尴尬。

    「成的成的!我阿爹阿娘相信平哥哥的为人。再说了,你们两个人练这大半年的枪,有多少时刻是孤男寡nv在那深不见底的後院的?」那句「深不见底」听来有些古怪,关平正想对静韬提出抗议,静韬却没给他这机会,「放心,我阿姊武功不下於你,凭你现在这付德x,就算你想碰姊姊一根寒毛,也要看她肯不肯哪!」

    这付德x?关平无奈的苦笑,静韬这番话可把好听的、不好听的都给说尽了,好吧,他也有许多话想同韫卿说说,既然他们对他如此「放心」,他又有什麽好推辞的呢?

    关平缓缓挪动脚步,走了一段,外头这时候却淡淡飘下细雨来,他不禁往回廊深处躲去,拐杖拄地的声响免不得大了些。「是谁?」里头的姑娘不愧是心思细腻的韫卿,耳朵也够尖,立刻开了口。

    「韫卿,是我。」关平扬起笑来,往前走了几步,正想往厢房里探头,看看这多日不见的妹子,她的动作却b他更快,奔出厢房来见他。

    「好久不见了。」他的声音听了大半年,阔别了两个月,再次听见,竟多了说不出的熟悉感。

    关平颔首,见她气se红润,不像他满身伤,他顿时觉得欣慰多了,「是啊,许久不见了。」

    韫卿看见他手上拿着那副拐杖,「你的伤,怎麽样了?」她走近几步,睁大双眼,彷佛想从那身厚棉袄儿看出他的伤势。

    「不碍事的,你别担心。」

    韫卿抿起唇瓣,像是思索着,而後快速上前,不给他拒绝的机会,搀着他,yu将他扶入厢房里去。

    关平没料到她会突然来这招,有些猝不及防,「韫卿?我……我可以自己走。」

    他想闪避,却无意间牵动伤势;虽说休养了近半个月,伤口收合得差不多了,但牵动得要是过於用力或突然,还是会感到有些疼痛。

    「你看看你这样子,还想逞强麽?」见他痛皱了眉,韫卿更是下定决心;只见他一个少年郎,却被一个t态纤细单薄的姑娘给搀进房里入座。

    关平一脸赧红,他受这麽重的伤,除了给军医以及关羽、张飞等亲近的人见过之外,其他的将士皆没亲眼目睹过他这般狼狈模样;再怎麽年轻,他毕竟是一军之将,要是给其他弟兄撞见,难保不影响军心。在受这身伤之前,他可是击败武陵太守金旋、抵挡长沙守将杨龄突击的少年将领啊。

    但在韫卿那澄澈眼眸面前,他似乎再也无法伪装;他的模样,完全给她看透了。

    「对不起,顾不到你的面子。」韫卿见他低着头,不想久未见面的两人就这般将气氛弄僵,一向不轻易低头的她,倒显得落落大方,开口便给了关平一声道歉。

    关平微诧,听见韫卿这声道歉,忍不住抬起眼来望她;那俏丽姑娘就坐在他对头,紧闭的唇瓣,嘴角微微上扬,认真的态度顿时令他那高筑的自尊又卸了下。「无须道歉,我……现下行动确实不大方便。」

    他的嗓音低哑,像是压抑着什麽,韫卿展眉,看见他这般模样,却是轻笑了起,「韫卿,笑什麽?」他以为方才的话引来了她的嘲笑,开口免不得粗声粗气起来。

    韫卿止住笑声,「没,我只是觉得,平常你们都认为我好面子、逞强,此回看见你这般模样,好似看见了自己呢。」

    关平没搭话,她又道:「你还记得你在最後送来的信里头写些什麽?」她弯唇,一脸轻松的提问。

    信是他写的,对内容自然不陌生,「跟你报告了我的伤势。」这话答的有些不情愿;没办法,原本只是不打算让她担心,也以为等到归来的时候,他行走能够正常些,可没想到事与愿违。

    「我知道你避重就轻。」她顿了顿,後头又加了一句,「很明显。」

    关平不禁又苦笑起来,「韫卿啊,既然知道了,为何不替我留些颜面?」不过他的狼狈模样她方才不已经见识过了?

    「伤得很重吧?从你写字的力道来看,我想你大概是y撑着写完的。」她免不得轻叹,那双看着他的眼中,透着掩不住的关心,「何必yb自己在那种时候写信给我呢?」

    「不知道。」既是说开了,也不想再度与韫卿交恶的他只得一笑置之,「也许我当时突然想起,你练枪时少了个人陪练;於是急着替你想办法吧?」

    韫卿浅浅一笑,「那你知道谁来陪我练枪的了?」

    「这事儿我不想知道也不行了。翎绮那小妮子怎会错过这种跟我邀功的好机会?」

    两人不由得淡淡笑开;他挪动身子,避开脚掌上的伤,而她也t贴的不一直望着他,只见她缓缓执起笔来,在早已铺好的纸上挥毫。

    「那不知关将军此回出征,可还有什麽话,要同我分享的呢?」韫卿打趣的调侃他一回,孰知他不仅没回话,反而注意到她发间的簪子来了。

    「韫卿,我记得你不是只用一把看起来古旧的木簪子吗?何时见过你上其他的簪了?」

    两个人同时牵起话题来,韫卿挑起眉来,「我先问的,你先答。」

    「这可不成,我的话题很长,到时候怕给你溜了,你先答吧。」关平也懂得耍赖,只见两人僵持不下,而後是韫卿先放弃了。

    「关平,出去外头两个月,别的先不谈,耍嘴皮儿倒是增进不少。」韫卿瞪了他一眼;恨不得将他身上穿出两道孔洞来。

    「是翎绮姊要我簪的;这是她送的。」韫卿指了指头顶上那支通t翠绿的玉簪子,「ga0不懂为什麽她非要我换簪子不可。」

    「簪在你头上,很好看。」关平点点头,不得不说翎绮在这方面确实有她一套,「还有你这身冬衣,也挺好看的。」

    虽然只是这般平淡的称赞,但出自他口中,听起来就是觉得有这麽些不同。

    「记得啊,这簪子,可得时时配戴,我要每回见到你也都看见这簪。」

    听见翎绮的要求,韫卿忍不住睁大眼;她之所以只用木簪,除了不喜这类高贵饰物外,也是担心自个儿万一弄刀弄枪的时候不小心摔碎了可惜。翎绮这「无理要求」她还来不及抗议,只见翎绮东挑西拣,又往她的手心放了个东西。

    「这是什麽?」

    「胭脂。」翎绮打开盖子,让她凑近闻了闻味道,「你看,就像这样……」她趁其不备,往盒里沾了点脂粉,就往那张素净淡雅的脸上抹。

    韫卿想躲,可脸上却已沾上了些;她举袖yu擦,却又给翎绮阻止,「别抹别抹,扑在你脸上可好看的。」她又沾些,在韫卿脸上抹匀,随手探了块铜镜,让她瞧瞧自己的模样。

    从没用过这些玩意儿,免不得感到陌生,但眼角瞟见铜镜上得自己时,她竟对自个儿的模样感到惊讶;她迟疑了会儿,而後终究是将脸凑近仔细端详一番。

    这……是她麽?韫卿忍不住扬起袖来,以指探了探上了胭脂的颊,就如同翎绮那般透着蜜红;瞧了几眼,竟有些不好意思的退开。

    「瞧,你光上些胭脂,便是这般娇yan模样;是不是了解这玩意儿的功用啦?」翎绮满意的看着韫卿的反应,将胭脂盒重新搁至她的掌心。

    而她,竟是默默的收了下来。

    想起前几日发生的往事,又思及方才关平赞美她的言语。韫卿忍不住又往颊上抹去,以为自己在他面前抹了胭脂似的。

    她感到有些羞涩,微别开了头,「少灌迷汤。」

    「不过这冬衣是阿娘给我做的,要称赞这衣裳好看,就同我阿娘说去。」她顿了顿,又补上一句,「我自个儿挑的料子。」

    关平听了,忍俊不禁,「我家那妹子这段日子往你家走得勤,你也学着她邀功了?」

    韫卿扬起掌来,语带威胁,「你不怕我出手教训你?」别忘了现在谁身上带着伤呢。

    关平笑着投降讨饶,韫卿皱了皱鼻,双手一摊,「我交代完了,你呢?」

    他摇头轻叹,只觉得自个儿亏大了。聊过几句,熟悉的感觉顿时涌上,也彷佛回到了那段与她每日见面,练习枪法的时日;令他怀念。

    「那我就从在军营里点兵数粮开始说起吧……」

    岁月如梭,打从平定四郡後,转眼间,春风走了又来,花朵谢了又开;又过两个寒暑。

    早春时节,偶尔可以看见春天的鸟儿於那含ba0待放的枝头上飞舞嬉戏;不远处却又夹杂着几朵梅花,在这冬春交替的时刻努力绽放着。一时之间是冬还是春,对人们来说,似乎不是这麽重要的;只知道,又是一年且过。将去年的丰收搁在脑海里,或是嘴上谈论时的点点笑意上,百姓们卷起袖子,打起jg神来,开始准备着今年的活儿。

    一如占据枝头的鸟儿。庞统也起了个大早,披衣出了房,从窗棂间望了一眼早晨天se,「哎呀哎呀,今儿个天气似乎不错。」突然想知道今日日期,回头yu问那总是默默跟在自个儿後头的ㄚ头,却发现今天他起得b往常来得早;原想绕过回廊,探探ㄚ头醒否,回头又觉得不妥;再让她睡会儿罢。掐指算算时日,正月二十三了吗?

    他赶紧跑到屋外,天才蒙蒙亮,毕竟是早春,日头起来的速度虽然快些,但总不若夏季时迅速。此刻日月同挂天际,趁晨曦仍未完全浮出,还能看见点点繁星的时候,他往天际遥望,顺利的寻着了那颗星,而後淡淡的笑了。

    拿起一根木杖。「这个时间……」主公应该还没到议事厅去吧?庞统是知道刘备的府上方位的,但去年刘备才从孙吴那儿,迎娶了孙家公主来;只怕这个时候,主公仍与夫人一同窝在鸳鸯被里头才是。

    原本还没娶得公主,刘备的家说是议事厅也不为过。即便孙乾早已替他物se了宅子,他大多时间仍是居住在议事厅以便召见臣下;不过自从孙公主随他到了这儿来之後,刘备在议事厅的时候仍长,但每日却已会回到自己宅子里头,陪伴儿子,以及年轻的夫人一块儿了。

    庞统犹豫了一会儿;在这个时候打扰主公以及夫人清梦,并不是一个好主意,可又想起这件事儿,关系到了往後的立足之地。兹事t大,打定主意,庞统便坚定的迈开脚步,独自一个人上街去了。

    刘备起身着衣,正打算梳洗一番时,忽闻门外下人来报,说庞统於门外求见。

    庞统?这麽个大早,不等他到议事厅,却迳自上门来寻,莫非有什麽要事相禀?他微蹙着眉,随口应了一声,交代下人款待庞统後,迳自拿起巾子拭面,慢条斯理的,颇不像亟yu接见臣下的模样。

    「夫君,庞统先生已在外头候着您了。您,不快些去见先生?」撩开纱帐,开口的,可不就是孙家的掌上明珠,现下已成了他的妻子的孙公主。

    刘备回头望去,笑着搁下巾子,迎上前去,「夫人,敢情是被外头的消息吵醒了?」他撩开纱帐,与孙公主一同坐在床边。

    见着他这般殷勤陪伴,孙公主不但不见一点喜se,脸上神情竟有些愠怒,「你这般怠慢臣下,却是顾忌着我?」

    刘备也不笨,耳朵里听见的不再是那娇软语调,脸上浮现出了惭se,「夫人心底明白。」

    「我虽明白您的心意,但庞统先生乃夫君麾下之名士也,见他不若往常,天还未全亮就登门求见,可见是有些什麽要紧事儿的。」见他仍犹豫着不肯动身,孙公主只得放轻了语调,替他取来外衣,「夫君,您可是荆州百姓之所望、麾下群臣之所系的明主呀,若真为了我而怠慢了臣下,这责任,要我怎麽担得起?」

    见孙公主一脸愀然,刘备急忙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夫人莫忧。备……备现下便去见庞统先生便是。」

    孙公主听他这麽说,眉头顿时轻展,「嗯。来,夫君,且让我替您更衣罢?」

    庞统独自一人坐在堂上,下人端来的茶水他也没碰,迳自敛眉思索,唇上似含笑意,不知心底做何打算。

    「庞统先生。」刘备戴上了冠,看见庞统就端坐在堂前,知是令庞统久等了,故先开口招呼,脸上带着笑意,「备昨夜回府业已三更,今早起得晚些,让先生久等,还请先生见谅。」他朝庞统长揖,而庞统也赶紧起身回礼。

    「主公莫要放在心上,我也来的不是时候。这麽早便上门来扰主公与夫人清梦……」庞统语调略顿,而後哼声一笑,「还望主公恕罪。」算算时间,将近一刻。主公与床榻,还真难分难舍啊!

    刘备听出庞统语带揶揄,心下有些不悦,「先生快快请坐。」但自知理亏怠慢庞统在先,终究是不好发作;转个话题,便探了庞统来意。「先生大早赶来备这儿,却不等候早晨议事,莫非是有要事相商?」

    庞统颔首,却不接话,轻轻打开茶碗盖。「主公先请用清茶。」

    刘备望了茶碗一眼;碗中的茶仍然热气蒸腾,足见方才於堂前,这碗茶,庞统是动也未动。「这是备请下人来奉给先生的茶,还是请先生饮吧。」

    「哪有臣下喝茶,却让主上在一旁乾瞪眼的道理?」庞统呵呵一笑,双手将茶水奉上,「主公大早起来,未用早膳,我虽不才,尚懂得养生之道。主公,请用茶。」

    刘备有些犹豫;但眼前庞统话说的真切。平日自己是鲜少与这行事古怪的凤雏先生谈话的,要不是孔明与鲁肃皆曾或以书信、或当面言语荐举此人,他急需用人,自当对臣下礼遇再三,这才勉强将庞统延揽入营。庞统虽然作风古怪,但出谋划策、推行政令等可一点也不含糊,料想此举,必有其深意。

    是了,先前登门於堂前时,他手上明明握有鲁肃与孔明给他的信函,却不在他面前出示,当日意在测试他,此回料定也是如此了。「那备就欣然接受吧。」刘备接过茶碗,缓缓将热茶饮下,热茶流经脾胃,颇有醒脑之效,原本清早起床,受这早春冷寒天候影响,现下浑身热呼,顿时感到通t舒畅。

    「主公是否觉得好些了?」庞统抚了抚短须,而後淡笑,「我今早登门,实是想请主公出外,观赏星斗。」他语带玄机,而後望了外头一眼,「啊,现在日头还未完全升起,应该还能看见,主公,咱们快些。」他兴冲冲的自席位上站起,绕过桌来拉刘备起身。

    「庞、庞统先生?」刘备拗不过他,随着他起舞,连鞋子也差些来不及套上;早晨日头金光闪闪,於山的那一头缓缓升起,闻着早晨清冷空气,听得鸟语,再加上方才饮了清茶一杯,刘备展展身子,倒也觉得颇为畅快。

    「主公,请看。」

    顺着庞统所指之处,刘备遥望西天,天边一颗星与月一道,似乎就快隐入西山,但却仍然亮得不可思议;而朝北边处略移视线,有两颗星,光芒黯淡,刘备甚至有些不确定自己是否看见了,而後早晨日头渐升,很快便消失了。

    庞统浅笑,迎上刘备那双似了解却又带着更多疑惑的神情,他先与刘备一同入内,於席上安坐之後,这才缓缓道出,「方才主公应该也见到了吧?那颗与月能相互争辉的星,便是您的将星。」

    刘备抚着须,看见自己的将星如此光亮,自己也知道这是吉兆,忍不住唇角微扬,「方才备看见了。这意味着什麽呢?」

    「当然是好事儿啦。」庞统微微拍桌,侧着身子,将肘靠在桌案上,「这代表主公再过不久,就将有一番事业可作。」

    「我们现在於荆州安身立命,也是颇为安稳;还有事是备忘了做的吗?」

    「主公此言差矣。」庞统摇了摇指,「荆州这块地方人才凋零,是为四战之地;主公心底应该也清楚得很,要不是您迎娶了夫人,於孙吴结成亲家,不然现下时局更加严峻。」

    「备心底清楚。但先生仍未给备指点,究竟还有什麽事业可为啊?」

    庞统愉快的笑了,「方才主公不知道看见了没有,你的将星往北略偏,有两颗黯淡得几乎快看不见的星,主公可知那是谁的星?」

    刘备皱眉思索,原想胡猜,但却又怕徒增笑话,只得摇头,「备对星象不若先生高明,还请先生指教。」

    「那是张鲁、刘璋两人的星。」

    刘备一听,颇感惊讶,「是麽?是位於巴蜀里头的那两人的星。」巴蜀里头,张鲁、刘璋各据一方已久,两方虽皆有吞并彼此之心,却是僵持不下。

    「主公安身立命的地方,不在荆州。」话已至此,庞统直截了当的道出真相来;这也是他今日登门的理由。「却在那崇山峻岭之中的巴蜀。」

    「先生的意思是……」莫非要他出兵伐蜀?张鲁暂且不谈,但刘璋刘季玉……论血缘宗族,他俩可是同宗,论辈份言,他是刘璋的族兄。庞统这话莫非是要他窃占族弟的领地?

    刘备的话尚不及开口询问,庞统随即站起身子,「主公先别费疑猜,我料再过不久,巴蜀这块地,」他扬起一指,x有成竹的笑道:「便有人登门前来,双手,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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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庞统的话果真应验了不成?

    不只庞统,诸葛亮早在与东吴借得江陵,掌管荆州之後,便思索着如何给玄德觅得一处长治久安,能与曹魏、孙吴相抗之所;如此一来,三分天下之计可谓大功告成。

    物产丰饶的益州,实是玄德立足最佳处。

    张鲁对西川刘季玉之领地早已觊觎已久,刘季玉无力抗敌,孔明与庞统二人皆料定,不出数月,刘璋必定派人向外求援;有了这成把握之後,孔明乃派人前往成都,yu探得西川内部情状。果不出孔明、庞统二人所料,便在日前,由位於成都的探子传来消息,刘璋特命别驾张松,前往许都,而闻得此消息的孔明,亦即刻派人跟往许都观察。

    是以,得知曹c轻慢於张松,张松又yu绕道荆州入川时,心下了解张松做何打算的两人,这才得以派人迎接、厚待之。

    先是派赵云、关羽等麾下大将替张松洗尘接风,留於驿馆住下。翌日清晨,刘备偕同卧龙、凤雏二人亲自迎接,并且宴饮三日;张松yu辞去时,刘备又於十里长亭设宴送行。

    「张先生,今日相别,不知何时能再与您一叙?」刘备举一杯温酒,与张松对饮,饮罢,许是临别伤感,竟落下泪来。

    於荆州待了三日,深感刘备礼贤下士、仁义待人的作风,张松心下已有献西川予刘备之意;於是便开了口。「松亦有投效明公之意,但恨不得偿愿也。」

    「松观荆州,北有曹c,东有孙权,虎视眈眈、每yu鲸吞;此地不可久恋。」

    「备对此心知肚明,但……」刘备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寻得安居之所,谈何容易,今吾等困於荆州,如之奈何?」

    「益州地形险要、易守难攻;物产丰饶、沃野千里,百姓勤奋朴实、名士久仰皇叔大德;若能起兵西指,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

    刘备闻言大惊,面有难se,「先生所言甚是,但刘益州与我同是帝室宗亲,又恩泽广被於蜀地久矣,他人安可动摇,备又怎敢相夺也?」

    张松对刘备此言早有准备;毕竟刘备留他宴饮三日,除了说些闲话,只字未提入川之事。可刘备底下两位名满天下的谋士,并不做如此想,他也知两人为主,定劝刘备兴兵入蜀;刘璋不能任贤用能,反观刘备恩德广布,底下有能者甚众,与其让刘璋将西川送予张鲁、曹c之辈,不如由他双手奉上,献与玄德可也。

    「松非卖主求荣之辈,实为遇得明公,但求替明公成其霸业耳。刘季玉虽握益州之地,却不能任贤用才,禀x暗弱,加之张鲁在北,不时加以侵扰;百姓、名士等思泰平之日、渴望明主久矣。

    「实不相瞒。松这回此行,原yu纳款献地於曹,怎料逆贼自恃国富兵强、傲贤慢士,是故来见明公。明公先取西川,以为基业,然後北图汉中、收复中原,匡复汉室,名留青史,功莫大焉。

    「明公若有取西川之意,松愿为犬马,以为内应,不知明公意下如何?」张松对刘备长揖,盼刘备撇弃宗室血缘之小见,为鸿图大业着想才是。

    「备深感先生厚意,但刘益州与备同宗。若同室攻伐,恐教天下人唾骂。」

    张松叹了一声,「大丈夫立身处世,当努力建功立业。难道明公愿坐困愁城,任人鱼r0u?今若不纳益州,恐为他人所取,到时悔则晚矣。」

    刘备皱眉苦思,而後朝张松一揖,「备闻蜀道崎岖,崇山峻岭,若举兵攻伐,只怕损兵折将,难有作为。不知先生有何良策?」

    张松闻言笑开,「明公莫要忧虑。」从袖中取出一卷图来,「松深感明公大德,故献此图;图上所志乃入蜀之道路也,无论山川险要、府库钱粮,抑或是地理方位,无一悉漏。明公见之,可知蜀中道路矣。」

    刘备接过,展开省视,果真如张松所言。

    「明公若为大业着想,请速图之。松有心腹密友二人,法正、孟达。此二人必能助明公一臂之力,他日若二人到荆州时,可与之共议。」

    刘备再三拜谢,送张松上马,「明公,他日再见,希望已是您入主益州之日。」张松於马上拱手拜别,便轻扬着马蹄去了。

    这厢刘备握着图,尚犹豫不决,旁人位於别处,却似乎早有准备。

    夏侯月姬朝内室探了探头,两个nv儿皆已外出;静韬年方十六,却如韫卿一般,常常往外跑去,只为拜师学艺。这两年来,她偶尔几次经过两个nv儿的厢房,却发现没来由的於书柜里、桌案上头,多了几本静韬往常不看的书,又听说最近静韬开口闭口,大多是与韫卿谈论一些兵法谋略,自个儿心里也有了底。

    这孩子虽不如韫卿小小年纪便立定志向,却也是够惊人的了;不知她到先生那儿去,究竟又学些什麽东西回来了?

    而韫卿,这天难得天气好,朝她知会了一声便与她阿爹出外跑马去了,说是久未驾马,骑术难免生疏,需得熟练熟练才好……

    怕是命吧?月姬不由得轻叹,她生了两个nv儿,到头来却是一个也未能留在身旁,明明都是nv儿,却偏往那天下豪杰竞逐的沙场上去。

    摇摇头,月姬展颜笑开;两个nv儿生si有命,她这个做阿娘的,也不愿再多想。拿出一旁的针线盒以及布疋来;闲来无事,缝缝绣绣也好,说不定,哪天她家两个nv儿,会用得上。

    「韫卿,瞧,那儿便是爹爹的军伍驻紮之处。」张飞带着nv儿出游,行至城外,现下正是春季,农人牵着牛只正忙着翻土,只见一大片田地上,尽是牛只来回穿梭。

    韫卿饱览城外风光,看那些牛群拖着犁翻土,来来回回的模样,觉得有趣极了,忽闻张飞开口,她轻应了一声,随即调转马匹,朝张飞那儿奔去。

    今儿个天气大好,春日暖暖,和风徐徐拂过,马上的白衣姑娘衣袂翻飞,领上镶着鲜明的锦红缎,却及不上那口小巧朱唇娇yan,俏鼻挺而标致,还道以为是个似水美人,再往上瞧,那双眼如两丸黑玉却显得灵动而刚毅,而那双眉,细浅且蕴藏着淡淡英气,容貌清丽,发se乌黑亮丽如缎;画龙点睛似的,那头上的翠绿玉簪盘於发间,饶是策马飞驰亦是纹风不动,又见其姑娘一丝不苟的一面。

    这样的美人出现在这群平日见识不多的农家之间,就像是草丛中浮出一朵幽兰般,分明而突兀。

    「在哪儿?」将马匹停在张飞身旁,韫卿对於一旁众农家的注目视若无睹,只专注的往张飞所指之处望去。

    「看见了没有?在那!这麽远还能见着俺的帅旗,可见你阿爹的威风了吧?」机会难得,张飞许久未享受到nv儿钦佩的目光,自是大声张扬,好不得意。

    韫卿浅笑,懂得阿爹心思的她,当然不忍在这当头泼上冷水。「爹爹不仅是一军之将,又是赫赫有名的万人敌,帅旗自是一眼分明,让见着的敌兵未交锋便先敬畏三分。」细浅的语调有如琴声悠扬,叫听者不饮也醉。

    张飞见nv儿这般称赞,简直高兴得快飞上天去,不由得指了指那头,「想不想过去看看?」或许往後,韫卿出入军营,可将是件稀松平常的事儿哩!

    「也好,那便请阿爹带路,且让我开开眼界。」韫卿正想驾马飞驰,朱唇逸开了笑;张飞见了,冷不防开口阻止。

    「不!不成!」张飞改口是如此突然,教韫卿有些反应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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