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准备邀请你们来小住几日——松林堡太大,我需要多几双锐利的眼睛。别担心工作的事,山庄里的司机能保证你们每天通勤不会迟到。”小沃尔特说。
维多利亚的思绪因惊讶而停滞了片刻。她本以为戒备心重的私人山庄不会这么轻易敞开大门,没料想伯爵竟然会主动发出邀请。而这种惊讶在威廉身上立即转变成了疑虑。他能感知到维多利亚的冲劲和即将脱口而出的“好!”;他知道如果车厢外的空间发生扭曲,门外直通着松林堡的房间,维多利亚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拉开房门,跨进未知。于是威廉抢在维多利亚之前发出声音,“请等等!”他边向伯爵抬起手边说,不小心碰到了桌上的咖啡,险些把杯子撂倒。
“抱歉!”威廉有些紧张地稳定住了咖啡杯。“请允许我们商量一下。” 他对餐桌那面的伯爵说道,随后便站起身离席,没有给维多利亚拒绝的机会。
于是维多利亚把那声“好!”含在嘴里,跟着威廉的背影离开了包厢,走到空无一人的狭窄的过道尽头。风犹如长矛一般,逆着行驶的火车射进头顶细长的窗口,带着月色的清冷,也带着北方的空气中特有的凛冽——看来德雷克号已经进入了北境。
“我们必须谢绝这个邀请。”威廉用强硬的口吻说道。对面的车窗里的银白月光给他坚毅的五官刷了一层冷意。
“为什么?!”维多利亚惊讶地问,“这是不可多得的机会。”她背对着车窗仰望着威廉,夜空抖落的璀璨都停在她的软帽上。
“里弗福特伯爵太危险了。我们不能相信他。”威廉说。
“那间客房和城堡后面的树林里一定藏着秘密,我们怎么能放弃那些线索?”
“我们已经去案发现场取证过一次。而且我们可以接触到警署里的相关的资料——这足够了。”
“不!这不够完整——你知道凶手是怎样进入密室的吗?警方有给出解释吗?那个黑衣人又蒸发哪里去了?这些疑点的答案都在那座山庄里——另外,佐伊说的那些话,不就是想告诉我们答案在那座城堡里吗?”
“看在圣主的份上!你真的以为那只是一个普通的邀请?你以为那只会像拜访我们隔壁的邻居一样简单吗?你以为里弗福特伯爵是一个简单的人吗?他是这些年最神秘的最激进的政客,而那是一座出过不少未解的命案的山庄——他是那里的主人。松林堡是他的主场,谁知道那里是他的狩猎场还是屠宰场?!”威廉边说边伸出手臂直指着小沃尔特所在的包厢的方向。他俯视着维多利亚,上身微微向她倾斜,“你的想法真幼稚!”他最后评论了一句。
威廉忽略了一件事:幼稚的人大多不乐意听别人指出自己的幼稚。于是这个刺耳的词如同炸药一样摧毁了维多利亚心中的堤坝,辛酸的洪流倾泻而出,淹没了一切。这浪chao里有过去不敢与长官辩驳的委屈;有被同僚取笑的耻辱感;有被警校同学排挤的寂寥;有一个少数者的无助和无可奈何……维多利亚无声地伫立在原地,咬着下唇紧盯着威廉深陷的眼眶,喉咙里生疼。他们对峙着,身体随着行驶的车厢律动。在窗外的树影斑驳了威廉肩上的月光的时候,维多利亚垂下了头,因为她已经仰望这个男人太久,不免感到脖子发酸。是这个时候,她记了起多年前,在同样的月光下,在他送她回家的那两分钟里,在维多利亚曾经的家门前,在那几层台阶上,在那告别的时刻,她想踮起脚给他一个道晚安的吻,他却擅自在她唇上留下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吻;也是在这个时候维多利亚才想起来,这些年一直牵动着她心弦的执念和为威廉没有联系她而感到愤怒的底气,全都来自于那个没有解释清楚的吻。她喉咙里的疼痛加剧了,酸楚的眼泪模糊了视线,于是她转着眼珠深吸了一口气,意欲用走道上的空气冷却热泪。
“当你坐在教会学校教室里的时候,我不得不在房间里练习插花,练习走路仪态,练习微笑;你能在大学教授的指导下解读典籍的时候,我因为没有学籍而不能进出大学图书馆;在你结交满怀理想的能人志士的时候,我身边只有只有讥讽我拿我开玩笑的同事……你的经历给了你一双洞察世事、看见事情本质的眼睛,而我被要求磨炼一双看丈夫脸色的眼睛。你说的对,我不仅幼稚还无知和肤浅,但你没有资格这么说我,因为我没有机会和你一样接受同等的教育——我们的起点不同,所以遥遥领先的你没有资格嘲笑我的落后——这不公平!”维多利亚说,强压制住令她感到羞耻的哭腔。
眼泪在维多利亚眨眼的时候还是不争气地跌出眼眶,于是她低下头,期望软帽的帽檐能够遮住她抹去眼泪的动作。她并不想以眼泪求得安慰,更不想示弱,她只是情不自禁,因为那泄洪般的委屈并不来源于“幼稚”,而是因为说出这些话、否定她的的人是威廉。正因为是他,才让这些维多利亚已经听麻木了的评价再次变得难以忍受。
“对不起维琪,我并不想让你伤心。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威廉的语气柔软下来,因为维多利亚的小动作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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