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先前,薛蟠之堂弟薛蝌送妹妹上京出嫁,机缘巧合之下,得配了邢忠之女儿邢岫烟做正妻。这岫烟是个秉性纯善之人,父母虽并不十分慈爱,她心中却始终对双亲存一份情谊。
这日,岫烟正坐家中,忽地外头通传,说是邢家来人。
便见一婆子满面哀凄,快步进来,对岫烟跪下叩头。等她起身,便见这老妈妈满脸泪痕,面上筋rou抖动,嘶声哭告,言说岫烟外祖去世。
岫烟闻得此话,手中茶盏骤然落地,热泪夺眶而出,一下一下抽噎不住,哭得不能自已。
原来邢家素来贫寒,岫烟幼时多得外祖帮扶照料,于是十分感念老人亲情,骤然闻得噩耗,胸中又急又痛,酸苦难当。且外祖家在南方,想必自己不得回去吊唁,于是愈发哀哭。
这传话的老妈妈便是旧日岫烟的nai母,见状也啼哭着上前,搂住岫烟,拢一拢她鬓发,使她头靠在自己肩上。岫烟便将泪目抵在ru娘肩头,愈发泪落如雨。
二人对哭了一会儿,岫烟缓缓止了泣问道:“母亲现如何呢?”
ru娘本比岫烟先停住泪水,如此一问,又是眼眶酸胀,鼻翼翕张,她扯着袖口勉力克制一会儿,直忍得面孔涨红,才道:“夫人……夫人亦十分伤怀。”
岫烟闻言,亦红了眼眶。
她拈着帕子,在眼角按了两下,抽噎道:“我过两日便家去看看妈。”
ru娘听她声音哽咽沙哑,自己也隐忍不住,哭道:“好!好!夫人必定喜欢。”之后再略坐了一会儿,才告辞回去。期间又得岫烟托付,带了些银钱并吃用之物回府。
这厢岫烟叫丫鬟送了nai母出门,自己独坐屋中,忽觉面上shi润,一摸,又是满面泪痕。
待到夜间薛蝌回来,她便将事情告诉。薛蝌见妻子眼圈通红,心里怜惜,便道:“你若愿意,便回去住一段时日,也算替我聊表心意。”
于是岫烟第二日便遣人回家,告诉父母自己三日后回来暂住。
却说邢家那边,邢忠闻得女儿要回来家住,也是大吃一惊。
他本歪在炕上,闻言惊坐起来,又嘶地一声,歪倒回去。如此露出他被下臃肿腰身来,一看,竟是肚腹高隆,眼见是临盆将产大小。
原来因缘际会,邢忠同贾赦在府中苟合,之后也多有往来,于是怀上孩子。他心里且还游移,不知是否要留这孽胎。贾赦其人又是个浪荡多情混不吝的,也不要他留,也不要他打,并不肯替他拿主意。邢忠迟疑许久,眼见肚子越来越大,却始终不能决意。
这时候忽地叫邢夫人撞破他二人房事,又惊又气。贾赦为平事,便约定将这孩子记在邢夫人名下抚养。于是邢忠也无可犹豫,只好将这孩子生下。
如今已是腹大如鼓,产期临近了,忽地听闻女儿要来,便是又羞又惊。他同贾赦偷情并不是什么光彩事情,且这胎生下之后便要抱给邢夫人,并不算作他的孩儿,于是便隐瞒孕事,更不告诉岫烟知道。只他夫人毕竟朝夕相对,才知晓原委,虽心中又酸又苦,却只是帮邢忠遮掩。一来她是个以夫为天,窝里软的性子,二来邢忠毕竟怀的贾赦孩儿,便时有相送吃食补品,间或又得些玩器金银,是而拿人手短,不敢抱怨。
这厢邢忠肚里头孩儿虽近了日子,到底还未娩出,谁料这时候岫烟恰要回家来住。眼看要在女儿面前丢丑,邢忠怎能不急不恼。
他肚皮滚圆饱满,挺翘胀大,丝毫不见下垂,更不见分娩迹象。眼见女儿再三日便要回家,偏又是为她外祖白事,不好推拒,只得咬咬牙,想法子给自己催产。
邢家家资不丰,差遣用人不过有两个烧火做饭的仆从,再有便是那岫烟的nai母。也是邢母身边无人,她才未能随同岫烟出嫁配房,一直留在邢家伺候。
这伙房两个,俱是来京后新买的下人,因得了贾府一些接济,又有岫烟出嫁后贴补的银钱,方能买得这两个。一是个有些年岁的老汉,一只眼瞧不太分明,耳力也受过损伤,只是下厨实在一把好手;另一是个十来岁的小儿,圆头圆脑,有些机敏,只因他手上有些伤处,瞧着略为不雅,大户人家不很喜欢,故卖得便宜。
邢忠虽遮掩自己孕事,只是毕竟住在一府里头,他也不愿在家中束腹受苦,于是那烧火的二人便渐渐也知道了。只因nai母是个女子,故不怎能见到邢忠,且她自己也常注意回避,因此至今也不知邢忠怀胎之事。
邢忠自然不愿告诉岫烟nai母知道,于是思忖一会儿,还是去找那烧火小儿。他站起身来,喟叹一声,摸了摸自己圆鼓鼓的肚皮,取了几角钱,走出屋门去。
“老爷有何吩咐?”那少年名叫润生,在邢家伺候有一年,身板又长得高些,瞧着也有些老成模样了,见了邢忠,便行一个礼,快言快语问道。
邢忠喜欢他这样机灵,便冲他笑笑,自怀中摸出银角子来,对他道:“就去那回春堂,买一副催产药来。”
润生俯首躬身,两手高举,恭敬接过银角子,才抬头问道:“老爷不是快到了产期,怎地还要催产?”
就见邢忠面色有些郁郁,眉头不自觉拧起,挥挥手道:“你不必管,只将那药买来就是。”他两手搭在自己腹上,搂着肚子缓缓地打着圈儿,蹙眉想了一会儿,又道:“且不要叫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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