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戛然而止,时光把痛苦的浓度稀释淡了许多倍,甚至回忆起尚未离弃之时,舌尖泛起丝丝甜意。从见血封喉的砒霜变成了日益消耗人的鸦片,欲生不能求死不得。
滔天恨意郁结磨得只剩浅浅浮影,月见本以为他会更激动一点,结果他居然也能维持面子上的云淡风轻。
长大就是教你如何变得更虚伪,譬如对不在乎的人轻易说思念。
坐在真皮沙发上的人自在倚倒身子,言笑晏晏,较之分别时的温润内敛更加意气风发了些,傅应喻倒是藏起了些许锋芒。这俩人在个性上互补,不枉从小到大互为挚交好友。
李识柯是为数不多的能够猜测出傅应喻一个冷漠眼神到底代表着喝令闭嘴还是静候佳音的人。家世相仿,成长轨迹相仿,容颜都担得起一声青年才俊,然而天之骄子的位置只有一个,能站在最高位的领奖台也只有一人。
傅应喻是灼灼刺目的太阳,李识柯就是清朗柔和的月亮,自身的光彩全部折射于太阳,太阳落幕后才能绽放出自己被遮掩的光华。
见了腌臜事情多了,月见大抵对这些背后的弯弯绕绕有了些谱,他没有问李识柯甘心吗,一雪前耻了吗,他不配问。他只是浩瀚星系里一粒最微不足道的尘埃,和那些能让他人为之侧目的人有本质上的区别。
现今回忆起李识柯对他的宠溺实在粗糙造作得可笑,把他当个智力发育不健全的孱弱幼童一般敷衍,快要竭爱而死的他也接受了那种流程式的哄骗,还自鸣得意。
慕强是人的本性。人对自己真正谈得上爱的人,不会放过对方的一举一动,不会轻慢对方话里的一个停顿,不会忽略对方的一个皱眉,才不是说着白烂的台词解决麻烦。
一个人要有多么深爱另一个人,才能在以十年起跳的单位中无条件迁就另外一个人,读懂对方的心声。
等彻底梦碎以后,月见看着周围人对傅应喻的态度,也不奇怪傅应喻为什么会养成冷若冰霜的态度和唯我独尊的控制欲。李识柯的善解人意一定程度上滋养了傅应喻的不近人情。
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他人的喜爱和让步,所有人都以他为中心转动,谁会愿意放下身段讨好别人呢。
而更加该死的是,他都不能否认,傅应喻值得这种迁就。
平息的爱恨又有死灰复燃的迹象,月见望着李识柯,光明正大地出神,展现出适当冷锐的李识柯比当年更好看了。他自以为自己永远停留在了那个时刻,没曾想再见旧人却发现自己只余躯壳。
他再也没有钻进李识柯的怀里撒娇嬉闹的胆识,也失了心如擂鼓的悸动。
一块桂花糕被喂到他的嘴边,月见下意识咬住,清甜爽口,滑而不腻,舌尖触碰到的部分好像就开始融化。
“我请凤翔楼的庞师傅今早新做的,以前记得你每次都缠着我要甜食。可惜小月醒的太晚,没能在最新鲜的时候尝上。这原料是园子里雨后新摘的桂花,一年就一季。市面上卖的桂花糕多是用酱料或干花制成的,师傅手艺再好,也失了几分香气。”
反应过来的他立马扭头过去,那颗被咬了一半的桂花糕掉在地上,上面的糖汁碎渣淋在了地板上,仿佛被老鼠偷了食。
这种喂食方式,是以为他是猫吗,有了吃食就会对他摇尾乞怜?
李识柯的手悬在半空中,没有落下的意思。月见扭头,轻笑了一声,努力用最装模作样的语气说道:“哎呀,不好意思,你应该更新一下资料库,起码送礼前调查一下收礼者的爱好。我现在戒糖了,吃多了糖和吃毒有什么区别,变成个四体不勤的蛀牙胖子就是慢性自杀。这种害人的东西还是算了吧,每天一杯黑咖啡,纤细苗条不是梦。”
白色的纸巾擦拭月见的嘴角,轻柔的触感如同春风掠过。
“你吃到嘴角上了。”李识柯恍若不闻拒绝的意思,又若有所思地捏了捏月见的脸,“真的,小月瘦了很多。因为青春期长身体吗?还是rourou的时候比较可爱。”
月见偃旗息鼓,他认输,论装腔作势,他委实比不过虚伪刻入了骨子里的李识柯。
傅应喻的冷是万年不融的寒冰,略一接近就能让人骨子里发颤,当之无愧的死亡禁区,许多人向往而又不敢造次的地方。李识柯的冷是慢慢放凉的温水,起始时舒适宜人,等到水温凉了,眷恋之前的温暖,不舍得离去。等真要抽身那一刻,发现已经结了冰,冻死在里面。
若不是他经历过几近把人摧毁的煎熬,肯定也会好了伤疤忘了疼,记吃不记打。
避免再一次跌倒在同一个坑的最好方法就是把腿打折,永远别再站起来。
勉强弯起的嘴角迅速耷拉下来,伤疤在月见脸上都具有了攻击性。
“他不在家。”
山中无老虎,他这个猴子没必要称霸王了。
李识柯从容地点点头,“我知道,在我初回国下飞机时已经见过他了,登门是特意来见小月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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