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陆琰说出留或不留,李少俅抓着他的手,领着他绕过书架。也不知对方摸到了什么机窍,本应是墙的位置,实有一道暗门,天禄阁内一路向下,竟能通到紫宸殿去。
“开国时祖爷爷留下的,后来有人靠它避过祸。”其实路程不长,地道也不是专为通行而设,中有几个岔口,像是通往冰窖地库一类去处,透着股股寒气,“父皇带我走过,可那时没有现在方便,他也没机会用。”
可真是这帝王家内传的密道,李少俅带着他走,那些寒意便会刺骨而来,仿佛瞬间就能吞噬了龙君手里的灯火。陛下这是要做什么呢?要给他外臣不应知晓的秘密,如同是与他分享了皇权一般,他纵有多少条性命,都是不够的。
“今后师傅还是将早课放在天禄阁吧。”少年却不理会他屡屡要挣开的手,百步之间,轻缓言语一一带过,踏阶便是上回夜入紫宸殿时,那间内官使用的耳房,与龙君卧宿之处,不过一墙。
“届时我安排了空轿,直接抬进天禄阁院内;早课之后,师傅上轿,再去凤阁——正好。”李少俅拉着他,是到了桌边坐下,三两步间,便是齐整的龙床。
到底是什么,可谓“正好”呢?空轿接人,送走陆琰,那这空轿来前,大学士去了何处,只有眼前雕龙,可做解释。李少俅是一门心思要与他朝夕相处了,先前巴望着他能去天禄阁,也是为了一窥这条捷径。
用心良苦,可惜没将心思,用在正途上。李少俅陪他一起,坐在桌边,对面一双眼睛,丝毫没有愧疚,而是将一颗诚心摊开来,讨得师傅称赞了才行。
“明白了。”陆琰颔首,重而缓,不像是平常的脾性,“那这轿子,前一日得在何处,空着将臣送回府呢?”
“师傅可在每日凤阁事毕后,亲自监理内侍送来当日奏册,待上一会儿,辩一辩为君事理,那空轿就可以走了。”他是都盘算好了,只要能邀来师傅一叙,后面的顺理成章,宫里处置得好,“若怕人仔细思量,传了晚膳在书房,赏赐大学士劳累辛苦,饭后再‘走’就是。”
既都知道劳累辛苦,那还留他侍君?陆琰递来一个眼神,李少俅不知想到哪儿去,耳朵先红了,笑容都有些羞涩:“不是说我每夜……我只是想有师傅相守,于是才会琢磨对策!”
陆琰再颔首,不语,少年急了,又补充道:“师傅有家,有夫人,要回去的,我知道——我要是任性没了分寸,师傅尽管教训我,您只要说了,安排好,就回去!”
“原来臣是可以回府的。”听罢,陆汝尧懂了,一切都清楚了,还得感激,“谢陛下体谅。”
到底比那些省亲难如登天的后妃,好上许多了,还是好学生理解师傅,用了苦心。
这下李少俅自然听得出异样,神色晃了晃,斟酌着开口:“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师傅不要担心,来去自由,与我,说好,安排,就是……”他是有许多预料的,比如早课时一个眼神或是午后遣人递个信,总会知晓今晚合不合适;若是事先没有说好,贸然行事,那可能会暴露了方法,给人觉察了。
可是师傅这么看着他,如同内心痛苦责备了不可教的顽童一般,看得他一时说不清道不明。
“陛下别怕,臣没有说不好的意思,”到了这个地步,还能说什么不好,“臣只是有些好奇了——”
帝师似乎是头一回,问出自己对学生,最摸不清答案的那个问题。
“陛下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李少俅终于皱起眉来,嘴唇翕动,一时间仿佛泫然欲泣:“我说了,这么多回,师傅都当我是在玩笑,还是满怀玩心呢?”
陆琰知道,他听得见,那些“喜欢”“心上人”,那些rou与rou交缠时,仿佛勾得出魂魄呼应的瞬间,他没有当作玩笑,他是真的信了。可是信又如何,认真又如何?他不信这人心,能留存得久,久到掩住他将来半生绵密的刀光剑影。
李少俅没有等他回答,好像他的神情里,俱是冷酷的回应。
“吾求有道者,与君一体,通力同心……”多熟悉的话啊,化用了陆琰年少轻狂时的期盼,将那政事上难行之事,放到了私情之中,就能笃定。
“我以为师傅,”李少俅又来抓他的手了,颤抖剧烈,抓了几回,都滑脱了,明明他就搁在桌沿上,“是与我想到一处的呢。”
陆琰看着那盈溢着水光的眼睛,好可怜啊,至尊的龙君,却一直要像个幼童那样,祈求师傅施舍任一点好意与留情。
他应当给吗?无情的问题。不应当放在李少俅身上,让那个孤苦的孩儿,再找不到一点真情。
陆琰没给他手心,反而捏住了李少俅指上的骨节,搓揉出一片红晕。
“那寅儿现在以为,我们之间所想的,有何分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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