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七年十一月,民国二十五年,上海失守。
大批日军从上海为据点开始进攻南京。很快,南京沦陷,日军像蝗虫一样开始吞噬江南一带的周边地区。
他们坐轻便的筏子沿着河岸走,零星的几支队伍打头阵,后面则是大部队的烧杀抢掠。
桐木镇处在江南一带不算偏颇的小山洼地区,跨过北岭,就可以窥见整个镇子的全貌。因此地势最高的北岭不仅是攻下桐木镇的要路,还是周边所有低地势村镇的至要关卡。
几年前,国军就已经派了一个团部秘密驻守北岭,防止日本人的突然来犯。但北岭不仅有军营,还有匪寨。大难不死的郑严就是在那时剿匪的过程中,见到了流浪猫一般的秦衍。
那时郑严的脖子上有好长一道伤疤,几乎劈开他整个喉管。小小的秦衍从铁笼子里看着眼前背光的高大男人,有种看到野兽般的恐惧。
正像秦玉龙所想的那样,没有被他杀死的郑严,存着隐秘的复仇恶念,很顺利地就将这个十岁的男孩收为自己的义子,带在身边教养了三年。
他教秦衍骑马打猎、读书写字,天气冷的时候就抱着他睡觉,然后教他说:秦玉龙就是个婊子。
又过了一年,秦衍被装在铁笼子里,交送回了那个被秦家翻得天翻地覆的野寨子里,变成“傻子”,送回了他那个心急如焚的“婊子”生父手里。
于是,自由进出内院的秦衍,使得远在百里之外的郑严对秦家了如指掌。动起手来,自然也是摧枯拉朽。
从阎王那里捡来一条命的郑严想要秦家家破人亡,他做到了。最后,秦玉龙甚至都不能对他人说出其中的曲折,因为毕竟在明面上,他们家是为了抗日救亡,才散尽家财的。
黑暗的颠簸之中,秦玉龙想,自己当年还是太嫩了,没有狠得下心,直接剁下郑严的一整个脑袋。
为了十年前这样的一点心慈手软,如今,秦玉龙却要搭上他费尽前半生心血的秦家,和亲生的儿子。
远处,轰鸣的炮声在空中炸裂,伴随蜂鸣器的刺耳尖叫,哒哒哒的枪弹,以及几乎细不可察的哀鸣,秦玉龙几乎可以预见自己那悲惨未来。
他再次捏紧了身后那人的短襟袄,感受到了那人轻微的停顿,“冷?”秦衍的鼻息喷抚在秦玉龙的耳边,声音带着些许漫不经心的沙哑。
秦玉龙“嗯”了一声。
秦衍笑了:“你以为你还是秦家四爷?”
“关卡快到了,落到大帅手里,到时候可比冷要难受多了……”他的最后一句话意味深长,语气轻淡,几乎融化在周围斑驳的风中。
他说完,马蹄便迅速加快,使得秦玉龙上身不稳,一下栽倒在秦衍的胸口。
凌厉的风声在耳边呼啸,秦玉龙听见秦衍的胸口内,发出比风声还要大的鼓动。
他们疾行了不过一刻钟,关口便到了。
驻扎的士兵看了秦衍的通行证,点头示意放行。这时,秦玉龙头上的黑色布袋才被摘去。
刺眼的手电筒灯光让他不由地挡住了眼睛,那持电筒的小兵照了秦玉龙的脸两下,才对身后的人禀报道:“报告大帅,是四少……”
秦玉龙瞬间感觉到秦衍有些僵硬,然后便见到那兵被身后的黑影一个枪托打翻在地,立刻站起身道歉道:“属下口误,给大帅道歉。”
那黑影身披一件黑狼皮的大氅,笔挺的军装隐约可见,他上了年纪了,两鬓已经有些斑白,眼角也带上了岁月的痕迹。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男人带着牛皮手套的右手抬起秦玉龙的下巴,“人比花娇。”
秦玉龙厌恶地拍开他的手,道:“托您的福,郑大帅。”
郑严似乎还想说什么,就见秦衍闷不作声地下了马,牵着缰绳道:“我把人质带进屋里。”不等郑严答应,便扯着秦玉龙拴着绳子的双手走了。
两人身后,郑严在黑暗中点燃一根烟,明灭的光晕下,他鹰隼般的眉眼透着股骇人的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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