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东家就是东家。
卢掌柜腹诽,却丝毫不敢把情绪挂在脸上,赔着笑道:”东家,您昨儿个说要去冀北,我这已经吩咐下去了。车马都备下了,伙计们有三个可以抽调。回头,还得让东家您再过目一遍货物单子,看还缺了什么?“
”不去了。“许季珊大手一挥,右手插在西装裤兜里,唇角微翘。
”……啊?“
许季珊头也不回,匆匆钻进小汽车,直奔许宅找吴妈问那件黑绸衫儿到底去哪了?
这边厢,水玖却已经在放门板了。下午三点钟他就卖完了货,眼下他还需坐下来核对账目。等到噼里啪啦的算盘打完了,账目也清得差不多了,他抬起头,轻轻捶了捶有些酸痛的肩头。
这么一抬头,不经意的眼角余光就撇到了挂在角落衣帽架上的黑色绸衫儿。
昨夜他出来找那毡帽客算账,许季珊从后头追赶上来给他披上了这件黑绸衫儿。眼下他人回来了,却没料到把许季珊的黑绸衫也带回来了。
真是个麻烦的家伙!
水玖叹气,起身走到衣帽架前,琢磨着怎样才能静悄悄地将这件黑绸衫归原主。冷白色手指突然触到一个坚硬的金属物件,咦,许季珊在绸衫口袋里貌似塞了什么?
水玖随手拨了拨黑绸衫口袋,他倒不是想瞧,只在外头摸了下。手指触感圆润而坚硬,约莫是个怀表一样的物件。
水玖便将黑绸衫又拨转了个方向,仔细地理了下褶皱印,结果咣当一声,那个东西意外地从口袋里掉下来了。
原来是一个金色珐琅的相框,用黄金做的细链子缀着。倒是Jing巧!
水玖弯腰捡起,在刚才掉落的时候弹扣已经微微打开了,露出里头半桢小像。不晓得许季珊把什么人的小像藏得这样深,天天揣在心口?
水玖心念一动,想,反正也已经弹开了,不如看一眼到底是谁的小像?但刚这么一想,他立刻警觉,整个人都感觉不对了。
他与许季珊素昧平生,几次承对方的情,眼下又明确晓得对方对他有那种想头。他为何还偏要去刺探人家的事儿?
不该,真不该。
水玖心中暗自唾骂自己,架不住心口一阵阵抽搐的疼。他闭着眼睛都晓得相框里头的小像不是他,而是别的人。许季珊一边跟他百般安抚诱哄,一边却又把旁人的小像日日夜夜挂在心口。呵!
水玖用力地闭了闭眼,脸色不自觉苍白。不知过了多久,他用颤抖的手指拨开相框。出乎意料的,相框里头的居然是个姑娘小像。
小像上的姑娘明显是个南洋人,皮肤是小麦色,高鼻深目,微微抿着唇,神情十分严肃。左边鬓发上插着一枚掐丝珐琅彩的蝴蝶发梳,脖子上挂着串颗颗浑圆的珍珠项链。
因是个半身小像,水玖只能从这姑娘头上别的蝴蝶发梳以及脖子上那串粗大的珍珠项链,判断出这是个富贵人家小姐。鬼使神差的,当初在冀北城许季珊跟他提过的那个南洋表妹忽然从水玖心里头划过。
”……表妹确实与我有婚约。“
嚓一声,这句话划过水玖心头的时候,就像是有刀锋割裂了血管。
水玖满嘴苦涩。眼皮微垂,心头透着血腥味的疼。
36、36
◎”一缕情丝牵心上“◎
水玖捏着那个金边珐琅相框,心里头不晓得哪来那么多恨!
呵,不过是戏耍他。
水玖眼底红的就像是要沁出血来,直到手腕轻抖、眼角开始抽搐的时候,他才猛然惊觉。要死!他与许季珊不过是半真半假的几次相遇,对方对他算是有恩,如此,已经过了。他还在奢望什么呢?
水玖嗤笑一声,重又将那相框郑重地放入黑绸衫内,然后将黑绸衫儿理平褶皱挂在衣帽架上,回头关了门板,自家缩到二楼角落的杂物间去睡了。
入了夜,外头风声雨声,木叶萧萧。靖西比不得冀北,这边的塞外秋寒格外深重。水玖临睡前心绪起伏太大,夜里头便觉得有些不舒爽,雨点噼里啪啦打在窗户上,风声鼓噪,似乎就连窗板都要掀了去。他起身关窗时便开始咳嗽,等再次蜷缩到床板上,咳嗽得越发厉害,简直不能睡。
也不晓得几点钟辰光,朦朦胧胧的,连续起了四五趟夜。
到得天快亮不亮的时候,外头雨点声落得渐渐小了,水玖便朦胧的似乎觉得自家睡着了。说是觉着睡,其实却是做了个古怪的梦。这梦,水玖打小就做,即便在梦中也晓得自家又做梦了。
梦里头是朦朦胧胧的青白色雾气,大片大片的雾,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里头,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阿九,你过来。“母亲又躺在床榻上冲他招手,懒洋洋地翘起涂着蔻丹的手指甲。在这雾气里,母亲娇艳的就像夏日窗下凤仙花。
水玖不想过去。
母亲在他五岁那年就已经故去了,每回他梦见做了鬼的母亲,都没什么好事。但梦境里他不能控制,依旧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病榻走去。母亲又在床上咳嗽,一边咳嗽,一边从雾气里抬起一只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手里头还提着杆翡翠烟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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